2024/02/10
何为好的职业教育?这是一个逐渐受到人们关注的议题。近年来,国家政策层面数次“加码”职业教育,相关话题的讨论热度一直不减。
2021年,《三联生活周刊》(以下简称“三联”)发布了以“好的职业教育”为主题的专刊,围绕职业教育话题展开了一系列讨论。随后3年间,记者们先后前往了深圳、南京、长沙、威海等地,探访全国多所职业技术学校,产出多篇相关报道。
其中,由记者黄子懿报道的一文入选,并获评金牌案例。他还曾围绕该话题写作了等文章,均是大众了解职业教育的范本。
职业教育“困”在何处?如何在采访中挖掘出好的职校故事?怎样在文章搭建中体现解困行动与思路?从解困式报道的视角出发,「深度训练营」对话了三联记者黄子懿,在对相关报道的提问中,复盘“职业教育”报道的解困之路。
Q:两篇报道分别发布于春、秋招期间,您如何想到在就业季做职业学校的主题报道?
A:我要解释一下,这两篇报道均是在9月左右写的,并非在就业季。三联的报道会先发在杂志上,而后新媒体团队从中选取文章将其在微信公众号推出。第一篇职校报道是在杂志出版近半年后才在公号推出的,标题有所调整。两篇文章的标题最初都是陈述句,后来新媒体编辑改成了反问句,或许是想引起关注和讨论。
我认为做这类选题和这两年的国家政策调整转向有关。“双减”之后,课外培训机构走不下去了,与此同时,职业教育的地位大幅提升了。近几年,国家推出大量关于职业教育的政策,总体目标是要大力提升职业教育在我国教育体系中的地位。此外,三联一直以来都很关注教育。当我还是它的读者时,就经常看到一些写全球各地精英教育的文章。但这两年,三联的编辑部自己也会想,过往的这些报道是否过于精英化了?教育本来的目的应该是什么?
教育的本质应该是普惠性的,是培养珍贵的普通人。从这个角度看,将职业教育放在中国探讨便很有现实意义。绝大多数地区的学生在初中毕业后都会经历普职分流。关于分流,国家有一个比例——5:5。但一些地区想要升高中的学生太多,这个比例会变为6:4或者6.5:3.5,可以看出很多家长并不愿意把孩子送到职业学校去。
在过去,职业教育面临很多污名化的问题。比如,它为什么做得不好?基于这个疑问,三联开始关注职业教育,连续4年,做了4个专题。关注职业教育的第一年,有一位同事写了篇文章去讲职校里的年轻人,报道发出后反响不小。于是第二年,三联就决定把它作为一个系列专题——“好的职业教育”。
A:落脚点和其他媒体还是有点不一样。我看过一些同题报道,这些报道的共性是探讨职业教育为何办得不好。我也顺着这个思路想过,但被编辑否决了。编辑认为再去讨论失败的原因没有意义,应该bg电子游戏平台去寻找建设性的东西,总结出一些共性因素。比如,好的职业教育是怎么样的?如何办好它?有哪些可供社会各界参考的经验?于是,我们派了记者去往全国各地挖掘好的案例,以学校为个案,每一期封面以采访几所学校这种模式来操作。在采写过程中,倒是没有看到其他媒体有类似的操作,至少没有深入地写过某所学校办职业教育的过程。
A:2021年,我们第一次把职业教育作为专题去做,记者们去往全国各地寻找好的职业学校了解经验。但作为一个之前对职业教育关注较少的媒体,我们有很多局限性。当时我想到的方法是找行业人士推荐。因为已经有一些公益机构、NGO在做职业教育工作了。
广东的Hope学堂就是一个关注职校生心灵健康和个人成长的平台。我们找到它的负责人,希望他能推荐一些有特色的职业学校。他给我介绍了《南方都市报》专门跑职业教育条线记者,这位记者推荐了深圳的两所学校,分别是深圳市第一职业技术学校(以下简称“深一职”)和深圳市第二职业技术学校(以下简称“深二职”)。
去了这两所学校之后,我发现它们的情况并不一样。深二职更多考虑怎样激发学生身上的存在感、价值感以激发其自我驱动力;深一职过去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但因为它是深圳职业教育的“长子”,它目前更重要的角色是帮助深圳去探索中职教育如何更好地和企业对接。
到了2022年,三联的选题思路有所变化,我们想关注高职教育。毕竟中职更多承担的是德育角色,也就是如何去教未满18岁的孩子一些基础的学习习惯,通过专业训练来让他们养成良好的习惯,所以专业技能方面涉足很浅。但高职完全不同,它更像大学bg电子游戏平台,承担的角色是怎么教学生更多的专业技能,把他们推向工作岗位和社会。这是在2022年的侧重点变化。
这些文章的落脚点也有所不同,我们从关注经济发达地区到关注非沿海地带的职业教育。因为职业教育在经济上消耗非常大,学校要买很多设备。有人会认为沿海地带办好职业教育是应该的,但在内陆地区办好就不容易了。
所以在2022年,我们找了一些非沿海地带的高职学校。我当时去了南京,报道了这所职校是怎么教学生修汽车,尤其是修宝马车的。这所学校的专业比较有特色,学生是真的能学到东西。
线索也是行业人士推荐的。第一年做职业教育时,我们采访过一位已退休的江苏职校老校长,他在媒体大范围关注职业教育前就写了很多关于职业教育领域见解的文章。我当时联系了他,问有没有推荐的职校。
我后来去了他推荐的这所南京职校。此外还有湖南两所学校,一个是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特色专业是殡葬专业,培养入殓师;另一个是湖南铁道职业技术学院,培养列车司机、地铁司机。在2022、2023年时,我们便有了新角度——往普通中小城市走,看他们是怎么办职业教育的。
A:我爷爷以前是县城中职学校的校长。小时候,我在他所在的学校看到了很多中职学校的乱象。有一次学校在操场上办晚会,我发现操场旁篮球架下有一个人被揍得满脸都是血,这个画面让我印象深刻。我感觉这个学校不是特别好,这也是我之前对职业教育仅有的了解。
过去媒体对于职业学校的报道特别少,案头工作很难做。但这两年关于职业教育的讨论较多,我们可以从中了解职业学校在教育坐标体系中的位置,以及一些宏观的趋势、背景。
当年有一个很广泛的关于职校的社会讨论背景,我能从中了解一些内容。去了之后,我发现深圳这两所学校的升学趋势很明显,学生大多愿意从中职读到大专。
A:其实都是在进入采访后才慢慢找到问题切口的。我在去之前并不知道深一职或深二职的特点,去了之后发现两所学校的特色还是有很大不同。
深圳是座移民城市,外来打工群体很多,当然它也有高考限制,很多打工族的孩子是被深二职接纳了。这是深圳最大的中职学校,所以面临很多管理上的问题,学校叫德育管理,就是如何激发学生的心智。学校管理分两个层面:一是教学管理;二是德育管理。他们会把德育管理作为一个重点和我讲述,让我了解这个学校的特色,我便根据这个特点向下挖掘内容。
而在采访深一职时,我把侧重点放在了该校的优势专业上,关注如何将优势专业与社会需求更好结合,这个方向也是我在采访之后才敲定的。
A:关于可操作性,我去之前也没有底。三联的编辑比较相信记者的判断力,会把选题的判断权交给记者。我当时和编辑沟通非常简单,编辑说要做职业教育,让我们去找一些好的职业学校,我找到并且沟通好之后,编辑就同意操作了。
我当时内心比较慌,因为我不知道去学校后能写出什么东西。但好在我之前有过采访学校的经验,汶川地震10周年时,我去了北川中学采访,报道了北川中学这十年来经历了什么。采访学校属于机构类的采访,这类采访的特点是,一旦他们同意接受采访,你可以和机构(学校)提出自己的采访诉求,你的采访是大概率是能找到一些东西的。
针对学校的采访一般都会有很强的层级感。从校长采到分管教学的副校长,再采到专业负责人、普通教师、学生,这其实是5个层级。当5个层次的人给你讲一个故事时,这个故事讲出来就会很有立体感、丰富性。记者需要担心的是故事是否有很强的戏剧冲突或者张力。
因为故事分为很多维度:首先,这个故事有没有戏剧冲突性,有没有很强的争议性;其次,这个故事它的层次感和丰富度有多少。
对于故事的丰富度,我并没有太担心。去采深二职之前,我知道他们学校有一个汽修女孩拿比赛冠军的故事,这个故事写出来会蛮有意思。但通过不同层次的人去描述,我也会更好奇学校里是否还有更多这样的故事?
后来在写另一所职业学校时,我发现这所学校很有故事的冲突感。作为体制内系统的职业学校去和企业合作,这是一个将体制内的东西放到市场中探索的过程。这里面一定有比较强烈的冲突,这是我去了现场之后才想明白的一点。
通过和不同的老师沟通,我发现学校做这件事的确挺难。有人说,职业学校的学生都是“混日子”的。根据我对职业教育的观察,我发现其实一些老师也是在“混日子”。这些老师有编制,不像中小学老师那样会有学生的升学压力,同时也没有很强的考核要求,很容易“躺平”。
总之,记者在去现场之前可能心里都会有一个大概的印象。我不担心故事的丰富感和层次感,但比较担心故事有没有冲突性。
Q:在关于深一职的报道中,您如何寻找采访对象并确认其各自的采访侧重点的?
A:一般校方会要求你发一个函件过去,在发函中,我把想找的采访对象、采访提纲和采访需求统一列上,让他们安排推荐。但记者需要注意,他们推荐的并不一定是记者真正想要的。
校方推荐的相对来说都是比较“典型”的人,但这部分人主要是作为你了解学校基本情况的角色,比如他们会提供一些优势院系、专业的情况,在有了初步了解时,你需要自己去判断,哪些点值得深挖下去,哪些采访对象需要深入找。
当然,也不是非常莽撞地去找。通过老师去找采访对象是一个技巧,你可以把学校推荐的人作为“中介”,让他们推荐新的采访对象。在采访中,记者可以问老师,你们班有没有可以和我聊一聊的学生。
在深一职,学校反复强调该校学生能去企业生产单位工作。但我后来找到的学生案例并不是学校推荐的,而是我和一位计算机专业的老师交流时发现的。他告诉我学生出去接单时,采用了“老带新”的方式,我觉得这个点挺有意思,就问老师能不能在老生、新生中各推荐一个代表。
我去采访深二职时,分管德育的副校长提到,早年他管职业学校时,青春期学生的问题大部分是外放型的,有什么躁动都直接表达出来,学生之前打架特别厉害。但这两年,他们又发现学生的心理问题特别严重,问卷调查中有抑郁倾向的比例很高。他和我分享了一个案例,但因为他是副校长,可能隔着层级,我觉得不够生动,就一直想怎么把这个关于学生心理的故事写好。
直到最后一天的一次采访中,我遇到一对烹饪专业的师生,他们的案例就非常好,因为这对老师和学生之间会有互动。这个专业不一定是学校最好的,但我觉得是更能代表普通学生群体的。老师和学生两个人都讲,彼此之间有互动,讲动情了,眼泪都掉下来了。
Q:这些报道较多出现对于学校环境的描写。在实地采访中,您会注意哪些环境特征?如何在稿件中有效运用细节?
A:记者去现场都会讲一句话:感官要全部打开,这算一个基本功。到职业学校之后会发现,对校园的环境描写并不难,因为它和普通学校很不一样。学生没有升学压力,上课就是上课,下课后全是课外活动,练街舞的、踢足球的,和通常说的“学校”很不一样……这其实是我当时去深一职、深二职最大的感触。
职业教育还有另外一个特点是非常重实训和操作,它的教室和普通学校不一样。深二职的汽修专业教室就是一个汽修厂,烹饪专业教室就是一个餐厅的大厨房。记者把这些情况写出来就好,因为它确实和普通学校很不一样。
A:这几篇职校报道在结构搭建上还算顺利。一般第一部分描述现状,或者讲它做得好的地方;第二部分讲学校历史,它早年的问题是什么;接着讲它如何解决这些问题,过程中的困难是什么,如何达到今天的样子;最后讲下一步学校怎么办。我感觉也这样可能最容易,因为封面主题叫“好的职业教育”,开头当然得提出来这个学校的特色是什么,好在哪些地方,才能吸引读者。
这几篇报道的结构搭建以及与编辑的交流如此顺利,一个关键点在于采访量很大。至少5个层级人要采访,每个层级都要一两人。基本去一个学校,两三天就没了。记者要剥离很多比较冗余的内容和类似套话的信息,从中发现有意思的线索。
Q:在威海职校报道中,描述学校如何开展校企合作和教师队伍建设工作的重要性是您为该校归纳的“解困”方法吗?是否需要找对应的失败案例做横向对比?
A:对于威海这所学校,我倾向于校企合作和人事制度变革是解决学校核心问题的方法。在有经费、有人才的沿海地带办好职业教育是更容易的,但在威海这样的中小型城市如何办好职业教育呢?我认为他们面临的问题更普适。一方面是如何激发学生的积极性,另一方面是如何激发“躺平”的老师的积极性。
关于失败案例的横向对比,我当时有想过。但一方面是操作周期的原因,没有精力去找更多失败案例;另一方面是,职校校企合作失败的案例实在太多,而且可能失败的原因是各种各样的。
A:我认为是解困的思路之一。职业教育如何做得更好,它面临的“困”是一个系统性问题。媒体不可能以一篇文章去回答一个系统性问题,只能找某个角度来切入。在办校企合作的学校中,能进入企业人才储备库的学生是少数,大部分学生被遗漏下来了bg电子游戏平台,学校可能会考虑如何让普通学生学得更好。中职学校还有一个趋势是,大部分学生会选择升学,所以如何让学生更好地准备职业高考也是学校的重点任务。而我的文章只能回答上述困境中的一个问题:有一定专业技术能力、愿意去企业实践的学生是如何在学校和企业里学到东西的。
第一是如何激发学生的积极性,包括学生心智。职校学生面临的是双重的踩踏、挤压。他们对自己的定位比较低,存在感、价值感不强。如何激发学生的积极性,给他们专业上的成就感、目标感,这是职校面临的一个核心命题。它又可以细分为两个方面:
首先,学校需要通过老师的人文关怀给学生“补欠账”。像在关于深二职的报道中,这些学生可能有很多家庭、社会方面的欠账。这其实是学校管理中很重要的“德育”问题,更多看老师个人的努力,即老师有没有积极性去做这方面的事。
其次,学校如何做好专业搭建,让学生真正感受到在学校里能学到东西。为什么大部分职校生都“混日子”?其实我能体会到他们在学校里是学不到东西的。所以如何做好专业建设是学校面临的另外一个核心问题。
与其相关的是如何做好校企合作。真正好的专业技术是在企业手里的,这也是大部分学校面临的瓶颈。沿海地带的学校相对较好,可以找一些企业合作,但是内陆的学校是非常难。这也是很多职校存在实习乱象的原因,很多职校甚至还借此牟利。
第二是如何激发职校老师的积极性。一些报道会强调现在中小学老师特别累,没有机会“躺平”。但我采访之后发现,这里的老师就能“躺平”。所以当我看到威海职业学院做了许多制度上面的改革,以此激发老师的创造性时,我其实有点惊讶和被触动。
在威海职业学院,他们人事制度变革面临的阻力曾非常大,因为变革动了很多人的蛋糕。但是他们的领导非常有决心。我在采访中挖掘了这一点,去采访了人事处,了解他们当时怎么做人事制度变革的,他们给我提供了一个非常切身的案例。总体来讲,学校如何积极激发老师的积极性,是一个很重要且过去被忽视了的问题。
A:我认为“解困”需要提供解决方案。在结构上,我比较偏向于一种路径依赖。
第一段描写现状及成就,即现在有这样一个好情况的原因;第二段引入问题,因为读者对职校问题并不陌生,知道职校大概面临着怎样的问题,尤其是学生层面;第三段讲学校如何解决这些问题,这其实是写作里特别关键的一段,因为解决问题必然会面临矛盾冲突。我倾向于在采访过程中去刻意地挖掘这样的矛盾冲突。
在威海职校报道中,学校一直在说他们要出去接企业的单子,我当时想,在大家对职校印象并不太好的情况下,这些学生、老师能接到单子吗?但他们确实能接到。比如焊接专业的老师本就是业内人士且有很强的专业技能,他们会带着一些业内资源进入学校,接到校外的单子并不难。
那文科专业如何获取社会上的单子和外界的认可?学校的会计学院办了一个会计工厂。会计有很强的专业技术要求,但老师自身是没有很多资源的。很多学校都有会计专业,那这所学校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我发现该学院的专业负责人是一个非常有能量去自我驱动的老师,她想把这个专业办起来,让学生学到东西。
去和老师沟通时我会观察他们的精神状态,以及在他们在社会上的位置。比如,通过这位老师开的车,我知道她可能家里条件不错。她又是在一个有编制、没有升学压力的学校里,但她并没有“躺平”,而是做了很多事情来建设专业:她“死皮赖脸”地和别人学会计的实操技巧、拉企业的订单进学校。这个老师的故事让我感动,这也是我为写解决问题板块而在采访中刻意寻找的东西,也是文章的一个核心。
在采访中,记者要找到比较强烈的矛盾冲突,通过讲故事的办法把它讲出来,这样文章的可读性会更高,这是我写解困式报道时的一个侧重点。作者不光要提解决方案,因为解决方案提出后必然面临着很多的阻力、困难。这些人如何克服这些阻力困难从而推动解决方案实行也是bg电子游戏平台非常值得写的东西。
A:学生给我的感觉是:中职学生会更加迷茫一些,他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高职学生的状态稍微好一点,至少我采访的这些学生他们的目标感会更强一点,他们很清楚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在深二职采访时,汽修女孩算是极个别的案例了,大部分的孩子还是比较迷茫的。我还采访了另一个女孩,她可能更能代表中职学生的普遍面貌。她爸妈在深圳打工,从小是留守儿童,自己升学时候没考好,没上高中,所以想通过升学去考一个烹饪本科来提升学历。但在准备过程当中,她也面临各种困难。她是班干部,但很难管理班级同学,老师对她要求特别高,所以她内心非常痛苦、压抑和迷茫,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本科,也不知道考上本科之后是否真的要去做厨师。
在高职,我采访了南京宝马专业汽修的学生,他们是普通老师从课堂上介绍给我的。他们的目标感特别强,对自己的未来认知非常清晰:如果未来做汽修,三年后工资会达到多少,五年后又会达到多少。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学校专业建设做得很好。
总的来说,职业院校的学生面临的普遍问题是目标感的缺失。为什么他们迷茫?因为他们没有目标。在专业建设过程中,这些学校能给学生树立一个很好的目标,所以能给他们提供好环境的老师或者专业真是太重要了。
有些老师对学生非常好。刚才提到的中职烹饪专业女孩,她有一个非常好的老师。这位老师曾在深圳开高端餐厅,但他觉得做老师更有成就感,就来职业学校教书。他也曾是个中职学生,后来通过一套职业高标准成为餐饮企业家。进校后,他把这些高标准放在了职校学生身上。但因为各种原因,可能是学生散漫习惯了,老师和学生之间会有冲突。而这个女孩作为班干部就夹在了老师和学生中间,非常痛苦。包括威海职校会计专业的女老师,为了让会计工厂业绩不停歇,在新冠期间发着烧还去税务局送东西,一路送一路哭。这些老师身上的精神非常打动我。
Q:您在写作这些文章的过程中有遇到哪些困难吗?出现过关于案例选择的纠结吗?
A:写作比较顺利的基础是采访量比较大。我写到一半时,大概就知道这篇文章会是什么样的,因为采访比较充足,只有如何编排稿件结构的问题。
在威海职院那篇文章中,最开始我想写职校学生做恐龙模型的案例,因为恐龙模型是结合他们学校机电、焊接等专业为一体的产品,而且恐龙好像也比较有噱头,会让读者们想到“原来公园里摆的那些可移动的恐龙是这样做出来的”。
恐龙基地是学校主动带我参观的,但我自己后来观察到,恐龙基地平时并没有太多人,于是我决定不写它了。我要写更具实操性的、更能代表专业建设水平的内容。这需要记者绕过学校推荐的案例,去做一些其他的采访才能写出来。
Q:这些报道大致采用了“成功经验-转型困难-成功经验”的结构。是否可以认为,这个结构是您在做解困式报道时的方法论或写作思路?
A:我对解困式报道的了解不是很多,我认为上述写作模式是我在写职业教育话题中摸索出来的一套方法论,并且这套方法论在其他类型稿件中也有体现,但我还没有仔细琢磨过。
一般来说,由于三联是周刊,与一些特稿媒体相比,其发稿时间要短很多。在采访量很大的情况下,记者会面临内容取舍的问题。记者不太可能花太多的时间去精密布局稿件结构和调整文字。记者首先要把故事讲明白,在这之后如果仍有余力,再去想怎么把故事讲得更好、更精彩。
Q:职校话题中还有哪些是值得媒体继续跟进报道的?三联还会继续做这个专题吗?
A:我们有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从我这两三年的报道经验来看,目前有一些职业教育已经在做出改变了。现在职校学生的上升通道还是比较模糊的,比如说现在中职的学生大部分是参加高考的,以后还要读高职院校甚至升职业的本科。但我并没有看到一个好的案例告诉人们:职业本科到底怎么样读?目前面临什么样的现状和处境?这可能是未来要关注的话题之一。
职业教育其实也是有本科的,这是这两年的一个趋势。我会比较好奇:这些学校的职业本科现在办得如何?他们在办学过程中面临的困境是什么?他们又是如何“解困”的?职业教育能不能给学生提供好的本科教育?最好的本科职业教育与专业职业教育又有哪些不一样?
Q:从解困式报道的角度出发,您认为这几篇文章,初学者能够从中学习哪些经验?
A:我认为关键是采访过程。学校的采访相对来说比较官方,可能会有一些安排是非常套路化的。前面提到的几个层级采访最大的作用是给你提供对于学校的基本了解,千万不要觉得采完学校推荐的采访对象就足够了,一定要主动去挖掘你觉得重要的内容。
在采访威海职院时,我想了解的三个专业,学校都分别给我推荐了两个代表性学生。这些学生都有这样的特点:要么他技艺学得特别精,专业学得特别好,要么他能力特别强,比如说是学生会干部。但我前后聊下来bg电子游戏平台,发现这6个学生都不是我想要的案例,相当于6段采访完是废的。
我后来去找了教授焊接的老师,他是学校唯一一个没有学历的副教授。我觉得这可能是体现他们学校人事制度变革的关键点,他身上有可以挖掘的故事,于是我就约了这位老师单聊。
他还推荐了一位特别的学生,是一个1999年出生的大龄学生,我一聊就发现这个人物很典型,是我写在文章开头的人物。他有很强的驱动力,他也真能在学校学到东西,所以我觉得他有代表性。
Q:在常规案头准备之外,您如何做到对职业教育领域的深入了解?新人记者想要在某一个领域、话题内去深耕,该怎么办?
A:在常规的案头工作之外,我对职业教育发展的了解还不够。如果看到相关新闻我会点进去看,比如像熊丙奇这样的教育界专家,他们如果发表了观点我会去看,但是特意地去了解是没有的。因为职业教育只是这两年我关注的领域之一,还算不上深耕。
但提到记者想在某个领域深耕,我的确有一些体会。我曾看过一条新闻:国外有一个记者一直特别关注阿里巴巴,从阿里巴巴上市那天他就开始收集所有关于它的新闻,每天都看。最后他写了一本关于阿里巴巴的传记,卖得特别好。
我最近在写一本与某个行业变化的书,它最初是一个杂志稿件,后来被出版社看上了,期望能扩写出版。当时我接到这个任务时,我还不太了解这个领域,我想到的笨方法是,把关于这个领域过去所有的媒体报道通读一遍,收获还挺大的。因为媒体的报道相对来说是更贴近大众的,语言更通俗易懂。通读一遍就会了解这个领域的纵向变迁,也可以看到很多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原标题:《三联生活周刊黄子懿:探索“职业教育”背后的困境|解困报道复盘》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